林桑没有说话，他甚至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现在的齐纪。以林桑的立场，不仅谈不上完全理解齐纪，而且更无法安慰他。
“为了消除我的自我厌恶，我开始以一种扭曲的方式赎罪。”齐纪并没有让沉默持续太久，“因我的过错，有太多的家庭失去了重要的部分，也有太多的友人再也无法相聚，所以我便走遍世界，让恨我的人们把我曾对他人施加的伤痛全部奉还。”
“听起来很痛。”
“如果再无痛苦的话，我就连这种浮夸的赎罪也做不到了。”齐纪的声音有些颤抖，“抱歉，我失态了，我不应该让我的疯狂与偏执困扰你，只不过我更不想让医生担心，所以……所以……”
林桑默默地将手搭在齐纪后背上，虽然他看起来十分瘦削，但是一旦触碰便会发现他后背上的肌肉十分匀称和发达。他那浅褐色的发丝搔动着林桑的手指，而林桑则放缓了语气，十分笨拙地安慰着这个强大却脆弱的少年。
“没关系了……如果是我，也会心甘情愿地为了某些情感而甘愿受到伤害的。”林桑垂下眼帘，眉头意外地没有像往常一般紧蹙，“这就是人类的某种冲动吧。”
齐纪的情绪渐渐平缓了下来，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发圈，把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再次束成了一束低低的马尾。
他伸了个懒腰，身上的伤口几乎都已愈合，只留下了几道浅淡的疤痕。
林桑眯起眼，打量着齐纪的双臂。其上印刻着无数的疤痕，有深有浅，有的用嫣红的色彩来告知世人它形成的时间，而有的则用长度来复述齐纪当时的苦痛。
他移开了视线。
“来说说你吧。”齐纪把手搭在林桑的肩膀上，“你第一次经历别人的记忆，都还顺利吗？”
“医生说我也许会忘掉那些于我无关紧要的东西，但是很遗憾，昨晚我所经历的都还清清楚楚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。”林桑叹气，“比如说，我在某人的记忆里，成为了她的哥哥。”
林桑的话，在穿过一条两侧种满了绿植的小道后戛然而止。
当郁郁葱葱的树木不在遮挡着他的双眼时，映入眼帘的，是何曾相似的一幅场景。
* * *
晨光明媚，天空蔚蓝，空气中弥漫着春日特有的清新。
而鸽群在林桑到达的那一瞬间受惊而起，壮观而美丽。
“这里的鸽子……果然不全是纯白的。”
林桑喃喃道。
“昨天我所见到的记忆，就发生于此。”林桑试图解释，“现在真的见到了，感触颇多。”
“真是美丽的巧合啊。”齐纪感慨，“我好不容易才查到这里有一家小店的东西挺不错的，你也许已经尝试过了吧？”
“说不定呢。”林桑的目光飘忽在偌大的广场，他在寻找那家林桑与林君两兄妹一起照过相的店铺。
“你要说的，是那里吗？”林桑终于锁定了那个不起眼的小门脸。顺着林桑的指向，齐纪伸长了脖颈。
“的确是那里。”齐纪点头。
“好吧，我觉得，这次能轮到我讲讲故事了。”
当林桑与齐纪一起坐在虽狭小却装修温馨的店铺里时，林桑再一次暗自感叹着这世上的奇迹与巧合。
“请问二位要喝点什么？”
笑吟吟的大姐姐走过来招待。
真想跟大姐姐说昨天晚上才见过她，只不过这大概会被当做恶意的搭讪吧。
林桑压制住了奇怪想法，在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后，轻声说:“飞翔在昨日竹林里的海猫吧。”
齐纪刚刚确认完挂在墙上的“咒语”一样的东西，神情复杂地望了林桑一眼后，也低声念出了一串密码般的话语。
“尘封于古旧匣子中的回忆，谢谢。”
“好嘞。”大姐姐“一如既往”地有活力，“一会做好了给您送过来啊。”
“说实话，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。”齐纪小声嘟哝着，但是专心寻找着某些东西的林桑，自然是当做白噪音忽略掉了。
林桑挪开椅子，站立于一面墙之前。
那面墙上，挂着不下五十张洗好的照片。照片中的人们身份各异，有神采奕奕的学生，也有垂暮之年的老者，还有光鲜亮丽的年轻人。他们手中都拿着这家店的杯子，面庞上浮现的，大多都是愉快的笑容。
其实林桑要找的那张照片十分显眼，它就挂在这面墙的正中央，散发着独属于青春的明艳与美好，熠熠生辉。
只不过令林桑最为吃惊的一点，就是这张照片上，是两张何其熟识的面容。
那是露出明媚笑容的长发林君，和林桑再熟悉不过的，他从镜中窥视了十七年的少年。
那正是露出腼腆微笑的林桑本人。
* * *
在林君记忆中，林桑作为她哥哥的长相，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。
而在林桑的记忆中，自己本就不认识林君，更别提什么时候一起来喝过茶。而当林桑真正看遍所有的照片，他也没有发现除了那一张之外林君的任何踪迹。
“在你们的理论里，现实会被记忆改变吗？比如说，改变一张曾经拍摄过的照片？”
林桑这样问齐纪。
“记忆并没有你想的那样神奇，我敢肯定，用记忆来改变一张照片，还不如去自己PS一下。”齐纪单手托腮。
而此时，老板娘恰如其分地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。
“这位小哥的海猫，和这位……的回忆。”大姐姐似乎也无法一下就确认齐纪的性别，于是只好支支吾吾地糊弄了过去。
“您这张照片，是开店一开始就拍摄的吗？”林桑指着那张林君与他的合照问道。
大姐姐凑过去，仔细地端详着照片。
“是的，哎呀，原来是这位小哥啊。”大姐姐在看到照片之后兴奋地握住了林桑的手，“好久不见，我记得上次我还为了这张照片给你们免单了呢！你的小女友还好吗？”
“小女友……？”林桑哭笑不得，“只是认识的女孩罢了。”
但自己是否真的认识过她，林桑也无从考据。与自己同名的所谓“哥哥”，林桑向来不以为意。
但只因这一张照片，所有原先并没有什么关联的线索都一同指向了林桑——这个失去了十个月的记忆，或许曾是某个少女的哥哥的无趣少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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